第五章 田猎-《辟雍的少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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阵营的分配由抽签来决定。仲祁和姬搏虎抽到了对立的阵营,姬搏虎拍拍仲祁,笑道:“战场之上我可是从来不会留手,你可要小心些哦。”
仲祁见成了姬搏虎的对手,心下也不免有些郁闷。看到伯将抽的签,奇道:“伯将你怎么又抽中了轮空?”
人数总计八十有余,每个战阵只有四十人,是以每次都有几个人会轮空,可奇怪的是伯将却每次都能抽中,这不由得仲祁不惊讶。
“这有什么,只是运气好些罢了。” 伯将笑嘻嘻地说:“你们可要努力练习呦。”
姬搏虎这边的战阵,自然推举了姬搏虎为主将,抽中这个战阵的学生个个信心满满。仲祁这边的战阵主将是三年生的随国太子姬浩,他见自己这边的人都士气不高,便鼓励道:“战阵之道,靠的是大家的团结和协作。对面的主将虽然孔武有力,或许在单人对练上有些优势,可是只要我们大家同心同力,运用我们的智慧和勇气,又何愁战胜不了他们呢?”众人听了姬浩的话,又重新燃起了斗志,聚在一起商议破敌之策。
这时那边一年生的射课已经上完,苏旷见这边有战阵对练,便带领所有一年生围拢过来见习。一年生们第一次见学长们的战阵对练,站在一边兴奋不已,大声呼喝助威。女学生们也都聚在一起,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阵中,这些闺中的女子从未见过战场的样子,都充满了期待。
见旁边有女学生观看,准备对练的学生们斗志更盛,个个摩拳擦掌,待要好好表现一番。
姬搏虎的阵营是黑阵,这个阵营的学生皆头缠黑巾;姬浩的阵营是白阵,学生皆头缠白巾。师砥一声令下,两个阵营的学生各持兵器迅速结阵成型,准备攻防。
白阵所结阵型为鹤翼之阵,主将居于战阵后方,有重兵围护;黑阵所结阵型为锋矢之阵,不过和寻常锋矢阵不同的是,黑阵的主将没有居于战阵中后,而是立身在整个战阵最前端的箭头处,这是姬搏虎要用自己为刃,迅速切开对方阵型,形成中央突破。
进攻的鼓声刚一响起,黑阵即向白阵发起冲锋,黑阵的战士们大声呼喝,姬搏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。白阵的战士们默不作声,待黑阵前锋冲至阵前,姬浩发令,左右两翼迅速合拢,将黑阵前锋的几人牢牢围在阵中,发起猛烈攻击。
姬浩早就料到,以姬搏虎的性格,必然要冲在最前,便使用鹤翼阵,只待对方主将进入位置即行合围,只要将对方主将拿下,此次对战便可获胜。战事发展果然如姬浩所料,姬搏虎陷入本军重围,这是姬浩最想看到的情况。
姬搏虎和身边几人被对方围住,白垩长杆从四面八方刺来,姬搏虎倒是毫无惧色,手持长盾长杆大呼酣战,周围敌军竟然一时无法近身。
这边黑阵将士看到主将被围,情知主将若阵亡,此战便输了,于是愈发加紧攻击,想要突破白阵的阻隔接应主将。一时间两个战阵撞在一起,盾牌敲击,长杆乱拍。
周围围观的学生没想到战事一开始就如此激烈,连彼此试探攻击都没有,上来就已经是生死相搏的局面,全都紧张地观看战局,一时连喝彩都忘了。
战阵中打得尘土飞扬,兮子踮起脚来看,却也看不分明,便问身边的鸦漓:“鸦漓鸦漓,他们这是打得怎么样了?”
鸦漓头也不回地道:“已经是生死局了。黑阵这边,主将陷入重围,若要取胜,就看他们主将顶不顶得住,看他们士卒是否能尽快突破白阵,将主将接应回本阵。白阵那边就看是否能顶住黑阵士卒的进攻,尽快吃掉黑阵的前锋和主将,黑阵主将一死,白阵就赢了。”
“那这么说,现在是白阵占优?”
“也不尽然,黑阵看似主将被围,命悬一线,可是黑阵也用他们的主将牵制了白阵的大部分兵力,现在白阵是用外围有限的兵力在抵挡黑阵主力的进攻,如果白阵不能尽快拿下黑阵主将,恐怕外围兵力被击溃后,有全军覆没的危险。”
“那……”兮子犹豫道:“你能看清具体哪个人都在哪个位置吗?”
“咦?”鸦漓转过头奇道:“看他们战阵攻防,主要就是看阵型布置、兵力调度、临阵指挥……你是想看清楚士卒搏击吗?呃……你想看谁?”
“没……没要看谁……”兮子脸上一红,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阵中张望。
此时仲祁已经有些顶不住了。他双手持长盾,和身边战友一起顶在白阵最外围,对方无数的长杆向自己这边又拍又刺,打在盾牌上震得双手发麻,腿上脚上也中了几杆,疼得痛彻心扉。这时后面又传来了姬浩的指挥声音,他大喊着调度阵后护卫主将的士卒向前方增援,大声鼓励士卒们,告诉他们黑阵主将即将被歼灭。仲祁咬紧牙关,死死顶住。身后的战友也持长杆向对手反击,两边的人都大声呼喝。
这时白阵阵后几人同时大喊:“姬搏虎‘死’了!姬搏虎‘死’了!”
黑阵众人闻言,攻势为之一滞。已经有黑阵士卒面面相觑,不知是否还要继续作战。
忽听白阵中央有人大喊一声:“放屁!”声音竟然盖过了白阵众士卒。接着白阵中央一阵骚动,几个长杆和盾牌被挑起,飞得老高。
原来是姬浩见黑阵攻势猛烈,便让身边人高声喊叫,谎称姬搏虎战死,以打击黑阵士气。这边姬搏虎听到敌人乱叫,气得不行,奋起神力将周围敌人的长杆盾牌挑飞了几个。
黑阵士卒见己方主将无恙,又重新振作精神,向白阵发动猛攻。白阵士卒也死战不退,两方相持在一起。
旁边观战的伯将摇了摇头,喃喃自语道:“长杆太长,只能用于攒刺,只要对方盾牌阵型密集,短时间内很难突破。若是真的战场,这时应该安排人持短刃圆盾,专砍前排持盾者的腿脚,打开缺口。若是再有战车从两翼夹击,攻破此阵便不难了。”
旁边几个一年生听到这个学长分析品评得头头是道,便围拢过来,边看战况边听伯将解说。
这时阵中传来一阵欢呼,原来是黑阵士卒依靠人数优势,硬生生将白阵前阵挤出了一个缺口,将阵线突破到了主将被围处,与姬搏虎汇合在一起。白阵外围阻击的士卒阵亡了一半,姬浩不得不重新调整阵型,将鹤翼阵收拢成方圆阵,边打边退。
黑阵前锋也几乎阵亡殆尽,只剩姬搏虎一个主将尚存,姬搏虎反倒是战意更盛。主将之围被解,黑阵士卒都士气大振,在姬搏虎带领下围攻白阵。白阵在姬浩带领下继续顽强抵抗,不过之前伤亡过大,终究是人数有限,不一会儿在黑阵的猛攻下人数阵亡过半,被师砥判定战败。
这场战阵攻防结束,黑阵获胜,黑阵的学生们大声欢呼,周围围观的一年生也大声喝彩。
师砥指挥学生们重新列队,进行课后考评。黑阵的学生个个兴高采烈,白阵的学生全都垂头丧气。
师砥背手站在学生队伍前,待学生们的喧哗停止,沉着脸道:“此次对练,白阵战阵排布合理,策略运用得当,指挥调度有方,评为中上。”盯了一眼姬搏虎,又道:“黑阵战阵排布颠倒,战略战术不明,指挥调度混乱,评为下等。”
此言一出,黑阵学生大哗,姬搏虎更是不服,高声叫道:“这不公平!凭什么我们赢了还是下等?”
师砥大喝一声:“都给我安静!”学生中顿时安静下来。
师砥背着手走到姬搏虎面前,道:“你问凭什么?那么我问问你,你身为主将,不在阵中指挥作战,反而跑到前锋去冲杀,你这是什么阵型?你见过哪个主将放弃指挥跑到前锋位置上的?你这战阵排布得不是颠倒吗?”
姬搏虎愣住了,师砥又道:“你一个主将冲锋在前,被人家料敌在先,中伏被围,你战前可有制定作战的战术预案?冲锋该怎么打?被围该怎么破?胜势如何攻?败势如何守?”
姬搏虎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连说几个我字,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。
师砥接着道:“整场战斗,你这个主将都被围在敌人阵中,与本阵隔绝,你又如何指挥你的军队?”
“呃……这……”
“这也就是你们学生中对练,只有盾牌和长杆,若是在真的战场,敌人万箭齐发,你早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!”师砥指着姬搏虎,劈头喝骂:“你这竖子,将不为将,兵不知兵,整场战斗被你打得一塌糊涂。这只是四十人的战阵,你还能凭自身的武勇支撑一时,若是四百人——四千人——四万人呢?踩也将你踩成了肉泥!你一人身死事小,只怕累得你身后这千万将士也都随你葬身沙场,累得国破家亡,累得民生涂炭!”
师砥冷笑道:“而今在我这里,只是给你个下等的评语,已经是好过千万倍了。如何,你还可有不服吗?”
姬搏虎被骂得冷汗涔涔,当即伏下叩首道:“先生教训得是,学生受教了。”
御课的众学生也都神情肃穆。师砥环视一周,对众人道:“兵者,乃国之大事,系家国存亡之道。尔等俱为将来一国之君,于此道切要勤勉谨慎,不可有嬉戏之心,以免误国误民。”
众学生躬身齐声道:“谨遵先生教诲!”
周围围观的一年生也都一脸肃然。苏旷看了看身边的学生们,点了点头。走到师砥身边行了一礼道:“砥兄高义,今日老夫也受教了。”
师砥连忙还礼道:“不敢不敢。”接着向学生们道:“今日的御课便到此为止,你们记得课后要勤加练习,下次的御课我们要习练‘过君表’与‘舞交衢’,你们可以提前准备一下。”
众人齐声称是,师砥手一挥道:“下课!”
苏旷拉着师砥道:“天色已晚,正当小酌啊。”两人哈哈一笑,相携而去。
见先生走得远了,学生们轰然而散。一年生们今天见识到了精彩的战阵搏击,都兴奋地边走边议论。经过战阵对练的二三年生们个个腰酸背痛,呼痛之声此起彼伏,互相搀扶着向馆舍走去。
仲祁额头上被白垩杆擦了一下,掉了一大块皮,痛得嘶嘶吸气。伯将和姬搏虎陪他回馆内找医官处理,走着走着,不知说了什么,伯将忽然伸手在仲祁伤口一按,仲祁痛得跳脚,伯将和姬搏虎在旁边哈哈大笑。
女子的心细,每当有射御这种户外运动的课,兮子都会贴身准备一包伤药,以备不时之需。此时兮子遥望着远处仲祁在又蹦又跳,正想着要不要送药过去。可是看着身边人往来纷纷,想起之前那些人的嘲笑,又犹豫下来。待过得一会儿,人都走远了,兮子也被鸦漓拉着往回走。那包药,最终也还是没有送得出去。
田猎这一日,是辟雍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。全馆的师生都来到猎场,前面是二十乘战车排成一列,车后学生们列成方阵,车上阵中旌旗飘展,人声鼎沸。
姬搏虎站在一辆战车的车左位置,志得意满,他担任这辆战车的甲首之职,负责指挥这辆战车及其后配属的徒卒。田猎是按照实战模式来配置阵容的,先生们会根据学生平日里射御两课的表现来分配学生的位置,姬搏虎是二年生中唯一的一名甲首。去年的田猎,他以一年生的身份成为了一名车右,已经是创造了一个记录,今年更是刷新了最年轻甲首的记录,这让姬搏虎自信满满,摩拳擦掌只待大展一番身手。
伯将的位置是车后的徒卒。一年一度的田猎是全馆学生都要参加,避无可避,他也只好手持捕网和投枪,懒懒地和那些一年生们站在一起。
仲祁的位置是鼓手,他把袖子用绳子缚起,裸露出两只胳膊。他将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敲响战鼓,协助先生们将指挥的信息传递到战阵中去。
女学生们不参加本年度的田猎,虽然王姬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,很是发了一通脾气,但副祭先生的态度坚决,不容更改。于是女学生们被安排在两辆加装了遮阳伞盖的车上,在外围观摩本次田猎,离仲祁的鼓车倒是不远。
秋风习习,旌旗猎猎。副祭犁父老先生升车祷祝。师砥抬头望了望天,阳光明媚,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。待副祭祷祝完毕,师砥和苏旷一齐走到副祭的车驾前,说道:“禀副祭,可以开始了。”犁父老先生点点头,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响起,仲祁擂动战鼓,辟雍馆的田猎军阵在鼓角声中缓缓开动起来,二十乘战车在令旗的指挥下奔向不同的方向,车后的徒卒紧紧跟随,十几骑游骑在阵中往来奔驰,挥动令旗传达命令。
猎场中的鸟兽被惊动,开始四散奔逃。这二十乘战车的御者都是精擅“逐禽左”之技的好手,能够在奔驰中将猎物驱赶到车的左侧,以便车左位置的甲首使用弓箭将猎物射杀。此时一头鹿已经被驱赶到了姬搏虎的左边,距离只有数丈远,姬搏虎张弓搭箭,放箭前他又仔细看了两眼,却将箭取下,对着那头鹿虚射了一箭,那鹿被弓弦之声惊吓,蹦跳着跑远了。姬搏虎转头向御者大声道:“是有孕的母鹿!”御者点点头,表示知道了,又驾车向下一个猎物追去。
伯将站在一处高坡上,拄着手里的投枪,看下面战车驰骋纵横,人兽喧闹熙攘。旁边两个一年生不明所以,问伯将:“学长,你不去围猎吗?”伯将看看了看他们,悠然道:“围猎鸟兽,只不过是在练‘技’。我在这里,则是在观‘势’。技易成,势不易明。为将者,战阵之中,势不可不察也。”两个一年生对视一眼,心道这家伙偷懒还满嘴大道理,便不再管他,自行驱赶猎物去了。
仲祁揉了揉酸疼的胳膊,这会儿围猎的战况趋于稳定,他可以稍歇一下,眼见着合围的大圈子已经渐渐形成,他要积蓄力量准备在合围时刻敲响密集的鼓声,以激励围猎中的将士。仲祁偷眼向不远处的女学生车驾望了望,心下感到一丝遗憾。今年的田猎有女学生在旁观摩,男学生们个个都憋着一股劲,准备在女学生面前做一番表现,仲祁也不例外。谁想到被安排到了鼓手这个位置上,不能在猎场上一展身手,仲祁也只能暗自叹气。不过好在他生性随和,也不太以为意,既然被安排了来敲鼓,那就要把这战鼓敲好。待到战鼓声音一响,仲祁这个陶国祭祀血脉中的擅鼓之意被激发出来,几通鼓下来只觉酣畅淋漓,倒把这丝遗憾之意给冲得淡了些。
时间过去了大半日,合围的圈子已经形成,逐渐缩小。被驱赶至圈中的麋、鹿、兔、兕、狐等野兽,在人类的猎圈中左冲右突,却被战车、骑士和徒卒拦阻住,始终逃不出这个圈子去。按照周礼,田猎中不捕幼兽,不采鸟卵,不杀有孕之兽,不伤未长成的小兽,不破坏鸟巢,是以学生们将猎物围住,却并不立即捕杀,要将圈中围住的野兽中那些不能杀伤的放出去,才会将剩下的猎物捕杀,作为本次田猎的战绩。
围猎已至尾声,学生们各有收获,都兴奋不已。这时天上传来雁鸣之声,一行大雁飞过。姬搏虎站在车上张弓搭箭,一箭射去,一只大雁应声而落,打着旋掉到远处的林中去了。周围的学生同声欢呼,两辆战车带着徒卒向树林驰去。
姬搏虎的战车驶到林边,听到林中还传出雁鸣之声,似乎那只中箭的大雁还没有死。姬搏虎跳下战车,正要走入林中去捡拾猎物,忽然听到有人叫他,循声一望,原来却是伯将赶来。
姬搏虎笑道:“伯将,你来得正好,我刚射下一只大雁,快随我去取。”
伯将赶到姬搏虎身边,挑出大拇指赞道:“好箭法!老远我就看到你射下了那只雁,这便赶过来寻你。”
姬搏虎道:“那走吧。”
“先不急。”伯将看周围学生都已走入林中,便扯过姬搏虎,悄悄的说:“这次田猎,我没啥猎获,我看你老兄纵横捭阖,想必是收获不少,是否可以匀给我那么一两只,也好让我成绩不那么难看?”
姬搏虎大笑,拍着伯将说:“我当是什么事,这有何难。我车中有猎物十余只,你随便挑好了。”
伯将闻言,放下心来,一锤姬搏虎的肩膀道:“够意思!”
姬搏虎道:“咱先把那雁捡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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