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有魅-《辟雍的少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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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辟雍馆的核心建筑,是明堂宫。明堂宫共有三层,一层的大殿是讲学之所,二层是祭酒住所,三层是观星殿。处于顶层的观星殿不与下面两层相通,而是有外梯直通殿外。观星殿中,有一座小型的规星仪,规制与王室天监所相同,用于观星课程的教学和研究。选修观星课的学生,在第三年开始,就需要轮流值守,协助博士陆逵记录星象的运行和变化。

    今年春假之后,三年生们刚刚开始参与观星殿值守时,带领他们熟悉规矩的学长们着重强调了一点:“午夜时若听到殿中有女子幽泣之声,不要理睬,只专心观星便是。”

    观星殿有鬼魅出没的传闻,早就在学生中间流传,只是三年生们之前都不知道细节,便缠着学长仔细询问。五年生晋国公子姬费见已经吊上了学弟们的胃口,便故作神秘地道:“你们知不知道,这辟雍馆奠基之时,地基下面埋有人牲?”

    齐国上卿东海伯世子高隙接口道:“这个是知道的。只是人牲所用的乃是奴隶贱民,他们的魂魄用于祭祀天地神灵,为诸神所取,是不可能有怨气化为鬼魅的啊。”

    姬费道:“这是自然。只是你们可知,这辟雍馆建了二十多年,其中有十二年都是在建这观星殿。当初这观星殿前后建成六次,都被天雷劈击所毁,当时的司空,认为观星殿是用作洞悉天道,为上天所不容,便率领工师与六工匠人,祭祀天地,用人牲一十八名,可是仍然无用。最后一次失败后,天子震怒,认为是有人德行不够所致,司空情急之下,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用作人牲献祭,以示诚心。说来也怪,有贵族子嗣献祭,这观星殿竟然便顺利的建成了。只是,贵族血脉毕竟与那些奴隶贱民不同,司空之女的怨气不化,每当时至午夜,便有幽泣之声在这观星殿中回荡。”

    姬费说着向周围环视一圈,低声说道:“据说,司空之女的遗骸,至今还砌在这观星殿的墙壁之中……”

    姬费语音森寒,众三年生们听完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奄止颤声问道:“学长,那你这几年值守的时候,可曾听过这鬼魅之声?”

    姬费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,道:“不可说、不可说,不可为外人道也。”言罢冲众人眨了眨眼睛:“你们到时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!”

    学长们说得玄之又玄,可是自春假之后几个月了,仲祁在观星殿值守了数次,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幽泣之声。三年生们私下议论,原来竟没有一个人听到过。时间久了,大家便知道了这是学长们故意在讲故事惊吓自己,那些学长只怕这会儿正不知在哪里捂嘴偷笑呢。

    七月初,陆逵观测到有长星凌日,接着晚间便星陨如雨,此乃大凶的天象,陆逵只来得及向副祭打了招呼,便匆匆赶往镐京,向王室的天监所汇报此事。这几日观星课停了,学生们仍旧在五年生的带领下继续值守记录。

    这一日,轮到仲祁与奄止二人在观星殿值守,他们轮值的是第二班,要从子时开始,值守到丑时结束,才会有下一轮的人来交接。馆内自亥时初刻起便落灯宵禁,除了明堂宫四角的风灯,其余灯火全都无法点燃。观星殿内的四边墙上各挂有一颗明珠,落灯之后明珠便发出柔和的光芒,以便值守之人做记录之用。

    今夜天象无甚异常,二人一个守规星仪,一个守观星镜,闲暇之时探讨一些音乐之道,谈萧论鼓,倒也并不无聊。二人正聊着,忽听门外有叩门之声,他俩一起起身,开门一看,却见是鸦漓手持一颗明珠站在门外,身后面跟着兮子。

    仲祁见到鸦漓还有些意外,问道:“这么晚了,你们来这里干什么?”

    鸦漓对仲祁笑道:“果然今晚是你在值守呀。我听说最近有异常天象,有流星陨坠,兮子我们想来这里用观星镜看看,行不行呀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仲祁不知道此前有没有这样的先例,一时有些为难。

    鸦漓知道仲祁这人有时比较轴,便道:“反正博士这几日又不在馆里,我们又不乱动其他东西,只是偷偷看看,你怕什么呀!”

    鸦漓于仲祁有过相救之恩,仲祁也不好拒绝,便看向奄止,给他递了个眼神,想让奄止来说几句话。

    奄止见是兮子来了,看到仲祁的眼神便心领神会,拍拍仲祁的肩膀说:“仲祁兄,我这几日连日钻研乐理,很是疲困,今夜我就偷个懒,回去睡个觉,劳烦你老兄辛苦些,今夜替我一并值守可好?”说罢向鸦漓和兮子拱了拱手,便越过她们下楼走了。

    仲祁见奄止会错了意,哭笑不得,也只能摇摇头无奈地放鸦漓和兮子进来。

    鸦漓一进观星殿便大声笑道:“呀,我还是第一次自己来这观星殿呢,这可比一群人挤着上课爽利多了,今夜这满天的星斗就都是我的啦!”

    仲祁吓得赶忙让她噤声:“都说是要偷偷看了,你别这么大声啊,惊扰到了别人,我可不好交代。”

    鸦漓冲他吐了吐舌头,便拉上兮子跑到观星镜前看了起来。

    鸦漓拉着兮子兴高采烈地在观星镜前看星星,仲祁有些无聊,便沿着观星殿的四墙慢慢踱步。走了两圈,仲祁走到规星仪前,查看星象有无异常。正看着,忽觉有人轻轻捅了捅自己,仲祁转头一看,见是兮子。兮子把手伸到仲祁面前,她手中托着一包系起来的方巾,兮子将方巾解开,里面是两块黍糕。

    这不就是去年那次礼课后的黍糕吗?仲祁又惊又喜,他有些羞涩地看了看兮子,兮子冲他向黍糕扬了扬下巴,又将手往仲祁面前递了递。此时已至午夜,仲祁还真有些饿了。仲祁在袖子上擦了擦手,小心地拿起一块黍糕,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,确是那股香味,又放到嘴里咬了一口——就是这种家乡的味道!

    仲祁咽下这块黍糕,眯起眼,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,他又看看兮子,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仲祁伸手入怀,取出了一块方巾,递给兮子。兮子一看,这就是那日礼课后包黍糕的方巾,没想到他竟然还贴身带着。兮子接过方巾,凑到面具前,似乎是在闻方巾的味道,然后又将方巾还到了仲祁手里。仲祁见兮子将方巾还来,有些错愕,他小心地将手中的方巾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,心道这也没有味道啊,这方巾我可是洗过了的……

    仲祁又抬眼看了看兮子,只看到兮子面具后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线,她一手捂着面具嘴巴的部分,双肩轻轻抖动,似乎是在笑。仲祁不明白兮子在笑什么,他挠了挠头,略微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仲祁正无所适从,忽听旁边鸦漓叫起来:“哎呀,真的有流星,兮子你快过来看!”兮子闻言跑到鸦漓身边,仲祁窘境得解,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那边鸦漓和兮子正在观星镜前专注地观看,仲祁耳中忽然听到一丝声音,这声音隐隐约约,似有若无,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耳中的幻听。仲祁凝神于耳,这声音渐渐真切,依稀是一个人的哭声。

    仲祁心中咯噔一下,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,后背沁出了一片冷汗。

    不会是真的吧?仲祁想起了学长讲的故事,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。

    过得一会儿,那声音渐大,连鸦漓和兮子也都听到了。

    “好像……有些声音……是谁在哭?你们听到了吗?”鸦漓抬起头皱眉道。

    “呃……嗯……”仲祁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,只好嗯啊以对。

    这时鸦漓想起了观星殿闹鬼的传言,惊叫一声抱紧兮子,颤声道:“不会……不会是鬼吧?”

    看到鸦漓吓成这个样子,仲祁反而不怕了,他叹了口气道:“唉,这鬼,也是个可怜之人啊……”

    鸦漓还没听过观星殿的故事,好奇心被勾起,问道:“咦,你知道这鬼的来历吗?”

    仲祁点点头,鸦漓道:“那你讲给我们听听啊。”

    仲祁咳嗽了一声,正要说起,鸦漓忽然捂住耳朵叫道:“不要不要,不要讲了,我怕我听了睡不着觉。”

    仲祁话头被打断,也只好停住不说。三人相对无言,那哭声还在耳边断断续续地环绕。鸦漓终是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又道:“要不,你还是讲讲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个鬼,原本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!啊!不要讲了!我不要听了,好吓人!”

    仲祁刚说了几个字,又被鸦漓的叫声打断,仲祁有些无奈道:“要听是你,不听还是你,你究竟要怎样嘛?”

    鸦漓可怜巴巴地说:“人家想听,可是又害怕嘛……”

    鸦漓见仲祁和兮子都瞪着自己,便跺了跺脚,说道:“说吧说吧,要是不听你说完,我恐怕还是睡不着觉……”

    鸦漓见仲祁闭口不言,没有要说的意思,又道:“我不再打断你了,你说好了……你说嘛!”鸦漓把头埋在兮子肩上,似乎这样她就听不到仲祁的话了,又不时转过头来偷偷瞄一眼仲祁,等待仲祁讲这鬼的来历。

    仲祁见鸦漓确实没有再打断的意思了,便将从学长那里听来的故事,如实向二人转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,司空之女的骸骨还在这观星殿的墙壁里?”鸦漓听完仲祁讲述,偷眼观瞧四周的墙壁。

    “这个鬼,还确实是个可怜之人呐……”兮子也自语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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