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祭舞-《辟雍的少年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荇菜看向桔苏,担心地问:“桔苏姐姐,是出了什么事了么?”

    桔苏叹了一口气,说:“你家二哥啊,恐怕是在做一件傻事”。她看着荇菜忧虑的神情,又拍拍她安慰道:“你也不用太担心,现在应该还不晚。”

    过不多时,叔来抱着个木盒,一溜小跑着回来,将木盒交到了桔苏手上。

    桔苏打开木盒,看到了木盒里的两卷竹简,桔苏急切地展开没有标题的那卷,只看了几眼,喃喃道:“果然……”

    兮子从旁边看过去,只看到竹简里的只言片语,似乎是一个人的手记。待要再看,却发现桔苏拿着竹简的手竟然在发抖。正待要问,桔苏啪的一下合上了竹简,卷起来放到木盒里,对荇菜说:“你快去找你的父亲,把这个交给他,告诉他仲祁跑到丹林里去了,他会知道是什么事的。”

    荇菜接过木盒,惶然点头。

    桔苏拉着兮子要走,忽然又转过身来,问:“你家的夔鼓在哪里?”

    荇菜道:“夔鼓一直供奉在‘社’里。”

    桔苏道:“拿来给我。”

    荇菜为难地说道:“这个恐怕不行。夔鼓是我们族中的圣物,也是我国的镇国之物,是不可以交给外人的。”

    桔苏把兮子推上前来:“我的妹妹兮子,她不是外人。她是你们家族的长媳,是未来的陶国夫人!”

    荇菜眼睛一亮,拉住兮子说:“对啊,你是二嫂,你不是外人。那我这就去拿。”

    兮子摸着腰间系着的夔鼓,眼看着已经走到了谒戾山脚下,想到这一路自己都一头雾水,只是不明就里地跟着姐姐跑来跑去,忽然十分烦恼,再也忍耐不住,拉住桔苏问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们是要去干什么?姐姐你要告诉我啊!”

    桔苏这才想到,自己的妹妹这个当事人还一无所知,她长出一口气,平复了一下因赶路紊乱的气息,按住住兮子的肩膀,盯着妹妹的眼睛认真地问:“兮子,你老老实实告诉我,仲祁在你心里,究竟是怎么样的?”

    “什么怎么样……”姐姐这个时候还在问这种问题,兮子本来想抱怨几句,可是看到姐姐认真的神情,不像是在同自己开玩笑,只好说:“就是个……认识的人罢。”

    “有些事情,该告诉你了。”桔苏道:“你之前不是问过我,为什么我和仲祁是同年出生,和他有婚约却不是我,而是比他晚两年出生的你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”兮子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提起这个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听到,刚才荇菜叫你什么?”

    兮子脸上一红:“这丫头,净瞎叫……”看到姐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,脑子里忽然捕捉到一丝头绪,“她好像是叫我……‘二嫂’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,”桔苏道:“——与我订立婚约的,是有陶氏的长子,他们的大哥——伯旸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兮子听到这个消息,脑子里一时有些乱:“这个……为什么之前没有听爹娘你们说过?”

    “伯旸比仲祁大三岁,他很早就进入泮宫学习了——比我还早,那时你还小。”桔苏道:“后来我也去到了泮宫,也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……”桔苏歪头看着妹妹:“相信我,你之前和现在经历过的那些烦恼啊,我都经历过。直到……”

    桔苏疲惫地闭上眼睛,终于要提到自己一直不想去碰触的回忆:“直到有一天,他来找我,对我说我不用再烦恼了,他找到了可以解除婚约的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时候的我太年轻了,还意识不到他说的是怎样的一件事——和你现在一样。”桔苏继续说:“所以我什么都没做……可能,在那时候的他看来,其实就是在支持他去做那件事吧。”

    兮子知道此时姐姐说的“他”指的是伯旸,小心地问道:“他做了什么事啊?”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,为什么我们沁源氏和他们有陶氏,要每二十年做一次大祭?”

    见姐姐又转换了话题,兮子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对哦,你还不知道,这个本来是明天要由父亲传授给你的。”桔苏道:“虽然我也没有得到正式的传授,不过约略还是知道一些,那就由我来和你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很久很久以前,在这个世界上,有一个统管一切的正神,他的名字叫做‘东皇太一’,他掌管了这个世界很久很久。后来,出现了一位叫做‘昊阖’的神明,他觊觎东皇太一正神的权力,于是找到一个机会刺杀了正神,他用一把锋利的宝剑,先砍掉了正神的双手,然后汲取了正神的力量,成为了新的正神。”

    “东皇太一神被斩落的双手,化成了两只凶兽,一只叫做‘年’,一只叫做‘荧孛’。这两只凶兽在凡界带来了很多灾难,于是凡界的掌管者黄帝想要制服它们。”

    “黄帝先找来了有陶氏,命他取谒戾山上的金玉和着陶土一起制成了一个鼓身,这个鼓身坚韧无比,即使被天上的雷霆击中,也不会出现任何细小的裂纹。有陶氏又去东海的流波山杀死了一只夔牛,将它的皮献给了黄帝,黄帝用夔牛的皮制成战鼓,一震可达五百里,连震可达三千八百里。黄帝将制作战鼓剩余的夔牛皮交给有陶氏,和陶制的鼓身一起制成了夔鼓——喏,就是你身上背的这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黄帝又找到沁源氏——也就是我们的先祖。沁源氏精于变化,可以在一日间变化出二十八种不同的样貌——这就是我们一族‘易容’天赋的由来。”

    “有陶氏敲击夔鼓的声音可以震慑荧孛,沁源氏连续变幻的容貌可以迷惑荧孛。黄帝命他们二人边击鼓边一起跳舞,鼓声和舞蹈的力量就会封印这只凶兽。荧孛不甘心被封印,会一直积蓄力量想要突破封印,有陶氏和沁源氏的后人就每隔二十年举行祭典,祭典上会跳起祭祀之舞,将荧孛重新封印,千百年来,流传至今。”

    兮子是第一次听到两个氏族起源的故事,虽然之前也在族里听过一些只言片语,不过都是些不成体系的传说,远没有姐姐说的这么精彩。原来自己从小就练习的“易容”和祭舞,是用来封印这只怪兽的啊。想到还有另一只怪兽,于是问道:“那‘年’呢?”

    “黄帝发现年兽很惧怕红色,和竹子在火里燃烧爆裂的声音,于是命人用红绸和爆竹驱赶它,年兽走到哪里,都会受到人们这样的驱逐,就只能蛰伏起来。我们昆仑山的泮宫里出了一位百年一遇的天才,阴阳五行之力无所不精,后世的人尊称他为‘紫薇星君’。他做法引来天火焚烧年兽,这个凶兽就这样被消灭了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,有陶氏和沁源氏,随着黄帝一起飞升仙界。他们的后人虽然继承了祖先的力量,却没有祖先那么强大。荧孛反击的力量会消耗掉祭祀之人的精气,祭祀的人往往跳完祭舞就会受到强烈的反噬,严重的甚至可能丢掉性命。直到后来发现,当两个氏族的男女结为夫妇,两个氏族的血脉产生羁绊,精神相通、阴阳相济,就能抵御住荧孛反噬力量的侵害。于是两个氏族世代通婚,由夫妇二人担任祭祀,就这样一直传到我们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两个氏族的婚姻之约,一旦约定,双方的血脉和命运即产生联结,是为‘血誓’。而能打破这种血誓的方法只有一个,那就是——”桔苏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:“有一方的生命消失,也就是——死掉。”

    兮子“啊”的一声捂住了嘴,她隐隐的猜到了姐姐接下来要说的事情,一股不安和惶恐在心里悄悄升起。

    桔苏无奈地笑笑,继续说:“伯旸在泮宫里不知遇到了什么机缘,让他得到了紫薇星君遗留下的法术——就是那个消灭了年兽的法术。”

    “伯旸啊,他可真是个聪明的人!”桔苏仰起头:“他说的这个解除婚约的办法,简直是可以十足十成功的——他用这个法术去对付荧孛,如果他消灭了荧孛,凶兽即除,两个氏族二十年一次的祭典就可以停止,两族夫妇共为祭祀就不再必要,这个婚约自然就可以消解;如果他消灭不了荧孛,他为荧孛所杀,人死命陨,婚约自除!”

    “那,伯旸他……他怎么样了?”兮子颤声问姐姐。

    桔苏向兮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:“你没有发现吗,我已经不再佩戴面具了。”两行泪水从桔苏眼角滑落,“我失去了沁源氏祭祀的资格,也失去了我未来的丈夫。”

    兮子双手捂嘴,后退了几步。

    “仲祁、仲祁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仲祁藏起来的那两卷竹简,一卷就是紫微星君消灭年兽的法术——紫微赤炎阵;另一卷,是伯旸当年的笔记。……不用我来说,你应该猜到仲祁想要干什么了吧?”桔苏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这兄弟俩,还真是像啊!”

    “所以刚才我问你,仲祁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。如果说,你真的讨厌这个婚约,讨厌这个人,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,那么我们这就回家去,好好的准备明日的祭典。希望他就只是在瞎胡闹,闹不出什么结果来,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,明天我们还是照常祭祀、庆祝。”桔苏顿了一顿,道:“如果说……”

    桔苏还未说完,兮子忽然拔脚就走,走了几步发现桔苏没有跟上,转过头来顿足道:“走啊!”桔苏欣慰地点点头,快步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走了一阵,兮子只感觉自己心乱如麻,惶惑间,脚步也变得急切起来。

    二人行至丹林中央,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山门矗立,山门后是一条青石台阶铺成的参道,一直延伸到红叶的深处。

    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,就是举行大祭的封石,如果不出所料,仲祁应该是在那里。过了山门,就是禁地。只有祭祀才可以进入。”桔苏对兮子说:“接下来的路,你要自己走了。”

    可能是走得太急,兮子的心还是噗通噗通跳得厉害,她几乎是央求地问:“姐姐,我该做什么?”

    桔苏握住兮子的手,帮她平复心绪:“你会知道要做什么的。记住,你是天子的祭祀,你是沁源氏的巫女!不管做什么,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,不要让将来的自己悔恨。”桔苏眼里闪过一丝黯然,低声说:“不要……像我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兮子踏上石阶,脚下传来坚硬的触感,这样的感觉好像是给了她坚强的勇气,她的步伐渐渐坚定起来,随之而来的,一股怒气从心底里涌上来,把之前的惶惑冲得七零八落。兮子捏起拳头,恨恨地想:“这个混蛋,他以为他是谁啊!”

    参道蜿蜒辗转,兮子走了约莫两三里,转过了一个弯,眼前豁然开朗,只见参道尽头是一个方圆十几丈的平台,平台用和石阶一样的青石铺成。平台的正中,突兀地立着一块高达六七丈的岩石,想必那就是封石了。高大的封石下面,一个渺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正摆弄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终于让我找到了!”兮子快步走过去,站到仲祁的身后,仲祁在地上忙着写写画画,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。兮子见仲祁不理不睬,不由得怒气更盛,冲着他大声喊道:“喂!”

    仲祁吓了一跳,抬头一看,只见一个人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,皮制的面具后面,好像跳动着两团火焰。是她!仲祁赶紧站起身,见眼前人正是兮子,不由嘴角漾上一丝微笑,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来干什么?”兮子大声喝问道:“我还要问你来干什么呢!”

    仲祁被喝得一怔,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,脸上换上了一幅平静的表情,严肃的说:“我在布阵。”

    “布阵!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布阵。紫微赤炎阵是吗?紫微星君用来消灭年兽的法阵,你想用它来消灭荧孛!”兮子冷笑道:“看不出平时不张扬的仲祁祭祀,还想要做大英雄呢!”

    仲祁平静地说:“不,我不是要做英雄,我只是……想了结一些事情。”

    看着眼前的仲祁一副欠揍的样子,兮子真恨不得打他一顿:“你一个人能做什么?那可是神明断手化成的凶兽,我们沁源氏和你们有陶氏的使命就是封住它,千百年来都是如此,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消灭它!用紫微赤炎阵就可以吗?你知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长兄为了这件事,付出了自己的性命。”仲祁顿了一顿,又说:“我看了长兄的笔记,他太心急了,没有等到祭日就提前发动法阵,他失败了。我和他不一样,我已经准备了一年的时间,我选在大祭之日发动法阵——我会成功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成功了又如何?这个阵是要生人血祭的,是要行阵之人献祭性命——是会死——是会死的啊!明明我们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把它封印二十年的,你为什么妄想着要消灭它呢?要用掉自己的性命,你这么做值得吗?!”

    “值得!值得的。”仲祁看着兮子,认真的说:“这是千百年来束缚住我们两个氏族的诅咒,让我们一出生就背上了不得不承受的宿命。我要终结这个诅咒,让你、让我,让我们之后的族人可以不用再背负这个宿命,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可以去爱自己想爱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混账想法!”兮子劈头喝道:“你现在做的事情不是自己想要做的吗?你现在爱的人不是你自己想爱的吗?”

    仲祁被她这一问,呆了一呆,只能嗫嚅道:“我……我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兮子上前一步,盯着仲祁的眼睛说:“你又怎么知道,我现在做的事情不是我自己想要做的……我现在爱的人不是我自己想爱的?”

    仲祁慌乱了,他不知道怎么回答,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一个女人的眼睛,他看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责备,还有……关切?——这让他愈发慌张,他想转过头去避开视线,可面具后的眼睛似乎是有魔力,让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,他的视线被牢牢吸住,转动不得。他这会儿只能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眼睛,在这缓慢流动的时间里,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:“她的眼睛,还挺好看呐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似乎是感受到了仲祁猥琐的想法,兮子眼睛里责备的意味渐渐褪去,被一种羞涩代替,她忽然低下头,小声说:“你,倒是说话呀……”

    仲祁啊了一声,从对面眼神的压迫中解放了出来,却是更加的慌乱了,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。他为了彻底解决掉荧孛准备了一年之久,却万万没有料到会遇到眼前这样的难题,面前只是一个纤细的女子,却让他想要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忽然一阵风吹过,两人同时抬起头,身体里巫祭的血液让他们发觉到这风里的异样。两人环顾四周,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笼罩在了封石的周围。

    不知什么时候,周围已经被一股雾气笼罩,十几步开外,就已经全然看不分明。

    一阵“嗵嗵”的声音从自己身体里传出,仲祁知道这是自己剧烈的心跳,他不自觉地握住兮子的手,感受到了对方手上传来同样的律动。

    二人对视一眼,忽然同时转过头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仲祁说道。

    兮子跟着看过去,只见雾中高大的封石影子旁边,有一个黑影渐渐清晰。

    仲祁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渐渐粗重,握着兮子的手也更紧了。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,虽然这是自己一直准备的事情,可还是隐隐的希望这个黑影不要再继续接近。可是那黑影并不遂他的愿,随着眼前的雾气被撞开,出现了一双硕大的眼睛,跟着,是一个巨大的头颅。

    凶兽,终于出现了。

    即使早就做好了准备,仲祁还是被眼前的凶兽吓了一跳。这是怎样一头巨大的怪兽啊!雾气中体长看不清楚,光是从头到地面就高达三丈有余,诸怀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牛。

    凶兽在雾气中现身,两只赤红的瞳孔盯着眼前的两个小人儿,猛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
    仲祁被凶兽的吼声一激,蓦然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快走!”仲祁急切地推着兮子:“这里交给我!”

    “一起走啊!这样的凶兽,你还真的想和它打啊,真的会死的!”兮子牢牢抓住仲祁不放。

    还没等两人拉扯开,凶兽又是一声咆哮。

    “算了,来不及了!”仲祁转过身面对凶兽,对兮子说:“你就躲在我身后,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内。我要发动法阵了!”

    仲祁从怀中抽出画好的符文,夹在食中二指之间,口中念到:“紫微之数,赤日之炎,金乌之血,以吾身引——启!”言罢咬破左手食指,把血在符文上一抹,将符文往地上一按。

    只听嘭嘭几声,以封石为中心,立起一圈高大的竹竿。这些竹竿高达六丈有余,顶端几乎已经和封石平齐,俱是一般的长短粗细。

    仲祁翻转手势,又喝一声:“覆!”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匹宽大的丝绸,绕着这圈竹竿,以竹竿为骨架,围成了一个宽大的帐幔。丝绸是鲜艳的红色,红得如火如血,比这丹林里的红叶还要红。林中的山风一吹,整个帐幔如同红色的海洋波涛起伏。连身在帐幔中的兮子都不由被眼前的红色惊得一滞,心中暗想:“仲祁这家伙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大的布置!这么多的丝绸啊——这得,这能做多少衣裳了!”

    被围在阵中的凶兽似乎是对红色十分惧怕,环视四周显得惊慌不已。仲祁心中一喜,暗道法阵果然有效,又取出一张符文,喝一声“疾!”,手中符文无风自燃。仲祁将烧着的符文向地下一丢,符文落处,十几条火线以符文为中心向竹竿蹿去,仿佛火蛇般沿着竹竿盘延而上,在竹竿顶端燃烧起来。
    第(2/3)页